正狐疑着,林思成把水倒干,把囊袋铺到了桌面上:
“鱼膘、猪皮、桐油合成明胶,而后胶三矾一,制成矾胶,均匀涂抹……一为防腐,二为防水!”
林思成又拿起只有食指粗细的卷轴:“两头封盖,再以蜂腊并朱砂合泥,封住缝隙:一为防水,二为防腐,三为防氧:即使卷轴内部形成无氧的真空状态……”
拔开两头的盖帽,林思成把文书摊开:“婺州(今金华)竹纸,防蠹处理以防腐,再刷矾胶:抗水、防氧、防腐、防蛀……
以及特质的松烟墨:一斤松烟一两胶,一两甘松霍香调……同样:抗水、防氧、防腐、防蛀……”
放下文书,林思成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支约摸胳膊粗的木匣:“木材为香樟,置文书于其中,而后漆封……”
顿了一下,他又环指一圈:“当初盗墓份子下坑后,这些南宋文书全部泡在水里……所以,失传的漆封、蜡封、囊封技术,以及代表南宋最高的造纸并制墨工艺。”
而后,林思成将三样文书一一摊开:
“录身告白七份:记录嘉定年间,徐谓礼从承务郎(从九品)、修直郎(正九品),从事郎(从八品)、通直郎(正八品)、州通判(从七品)、大理寺评事(正七品),再到知信州(从六品)……”
“敕黄五副:权知建昌军、蠲免信州旱灾田赋、及治水有功,特赐绯鱼袋……”
“印纸二十五则,这个最重要:包括赋税完成、狱讼公正、农桑劝课、人口增长、边防稳固……
等于从嘉定到淳佑四十余年间,南宋的政、军、民、赋、司法、农业、水利,乃至职官制度、政务运作、民生风貌记录的清清楚楚……”
林思成直起腰,呼了一口气:“但不用鉴,就如马远的那两幅画,咋鉴咋假。也不用怀疑,东西真的不能再真……
最关键在于,大半的内容,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,乃至背道而驰……”
王齐志瞳孔微缩,手指止不住的晃了一下:考古,研究历史的意义是什么
填补文献空白、延长文明轴线、纠正历史误读。再之后,才是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。
所以林思成才着重强调,最后的那二十五份录白印纸最重要。
更关键在于,他说的最后那一句:大半的内容,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,乃至背道而驰……
所以,这些文书如果是真的,史学界的锅都要炸了好不好
那么多的论文,那么多的结论,那么多的研究成果统统作废。涉及到多少人的是不是应该是“荣誉”、声舆,乃至身份、地位……
王齐志也算见多识广,一时间,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。
关兴民和郝钧早就麻了,就从林思成摊开三份文书,说了一句“南宋文书”之后,剩下的压根就没听。
常言,一页宋版一两金。这不是比喻,而是写实,甚至于写少了:哪怕是最普通的佛经,只要证实是宋版,交易金额就没下过千万。
如果不是刻本,而是抄本,甚至于官职文书呢
乃至于,敕黄。
何谓敕圣令。再看桌上这一份:开头,敕门下……结尾,奉敕如右,牒到奉行……黄纸书写,加盖御宝……这是圣旨!
清代的圣旨留存的才几封
而他们的脚底下,却摆着三大箱……
关兴民和郝钧已不知道怎么估。
甚至于,感觉南宋皇帝的拔火罐,用科学都讲不明白的大明皇帝的犀角杯,也就那么回事。
一时间,像是按了暂停键,不大的办公室,大大小小六位,却安静的像是按了暂停键。
十只眼睛冒着光,定在了林思成的脸上。
林思成慢条斯理,一本正经的撒谎:“那天买了画,我总觉得不大对:画工怎么看怎么真,其它的却怎么鉴怎么假
之后,我想着老太太见多识广,活得也够久,说不定就知道一点,然后给赵修能打了个电话……
然后,赵修能建议我去杭州:毕竟马远马麟、戴进都是杭州人。而且他那边就有朋友,说是非常资深,说不定就能问到点什么……”
资深的盗墓贼是吧
王齐志暗暗腹诽,瞄了他一眼。
林思成当没看见,继续讲:“但去了后,对方很谨慎,我报了赵修能和老太太的字号,对方却说我找错了地方我想着来都来了,总不能白跑一趟,就在他店里转了转。没想,好东西还不少”
是不少。
要是少了,你能带回来这几大箱
几人面面相觑,个顶个的古怪。
王齐志又叹了一口气:“了多少”
“第一天了一百万过点!”林思成指了指,“玉壁、漆盒、古籍都是那天买的。当时,还买了一件西汉太史令的青铜鱼钥……”
啥玩意
西汉太史令
下意识的,几人就想到了司马迁。
既便不是,那玩意在黑市也值上千万。
郝钧低头瞅了一圈:“东西呢”
“还回去了!”林思成手一摊,“他们不认识那东西,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朝的,所以我提醒了一下……然后,第二天就见到了老板!”
什么老板,那是盗墓贼的头子。
等于林思成拿那件东西当了敲门砖……
王齐志又气又笑:“就你这眼力,他们就没邀请一下你入伙什么的”
林思成点点头:“邀请了,但我没答应!”
几人齐齐的一怔愣,嗫动着嘴唇,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。
林思成这胆,已经不能用“大”来形容了……
王齐志叹口气:“然后呢”
“然后,他们为了感谢我,让我再挑两件,说是送给我。之后我确实挑了两件,就火罐和犀牛角,但付了钱,而且一份都没少:三十八万!”
呵呵……
就那两件,三百个三十八万怎么样
“之后,我拿出马远的画,让对方帮我找一找。然后又过了两天,画虽然没找到,但他们找来了这六十多份文书……”
稍一顿,林思成又强调了一下:“但没让白找,了十万……”
十万
几人已经无力吐槽。
算一算,从前到后,林思成了一百六十万左右。把那方玉壁卖了,就能抵得绰绰有余。
剩下的,全等于白捡。
但就眼前的这些,如果按金额论,“亿”都打不住。
问题是,怎么处理
除了那两本和刻本的古籍和玉璧,剩下的全是一级文物。甚至于还得加个备注:国宝。
所以,卖是想都别想:前脚卖,后脚就得吃牢饭,管一辈子的那种。
收藏也不可能,随时随地,分分钟种被没收……
暗暗转念,郝钧皱起眉头:“所以,你是打算:捐”
林思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。
郝师兄,我说了那么多,你是不是就只记住了仨字:忒值钱
“郝师兄,我是研究生……哦,现在还不是,但马上就是。而且,还有工作室……”
郝钧猛的愣住。
他被惊的头皮都麻了,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宝,值多少钱,一时给忘了,林思成还会搞研究。
漆盒应用的是髹漆与戗金工艺,既承上:与唐代金银平脱工艺异曲同工。又启下:发展至元代,衍生出嵌螺钿与戗金细钩填漆工艺。
只凭这两点,就够申报一下省级项目。
拔火罐与犀角杯,完全可以与省中医药研究院、交大(西安交大)中医学院联合研究。
不管是哪一家,相关负责人绝对能笑的呲出后槽牙:这可是能发表国际顶级期刊的标本物料,压根就不是多少钱能买得到的东西。
至于文书……只要一个电话,省博或市博的人可能都用不到十分钟,就会冲到学校来。
再想想这几件东西,以及项目本身,几个人看着林思成,神情又古怪起来。
这么多的课题,跨了多少专业,你就一颗脑袋两只手,能研究的过来吗
林思成没有说话:权宜之计罢了。
拔火罐与犀角杯无所谓,林思成不大懂中医,也没准备跨行。所以要不要研究都不一定。关键的是,不要被没收就行。
但文书,最好还是跟浙省的文博机构合作,不然查资料都没办法查。
总不能月月都跑一趟杭州,然后求爷爷告奶奶
当然,现在肯定不行。至少也得等当地部门重视起来,开始发掘徐谓礼墓之后。
所以,要等老太太这边。
不是岐山的赵老太太,而是故宫的王老太太。
但还是那句话:万一不行,就只能自己来……